狂風驟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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狂風驟雨
巧兒一早為林生生準備了素色衣衫，趙無衣天不亮就如約離府，一並帶走安置的還有小不點。已被證實身亡的父親林齋，此時也收到夫婦二人的信兒喬裝打扮準備潛入上都城，一切都如期進行著。
今日是個不甚晴朗的天氣，天青色天空裏水墨畫一般散簇著淡色烏雲，瞧著也不像下雨的樣子。
端王府子嗣皆無，喪事由關系相好的友人操辦，自今日起設靈堂，設三日，再行入土事宜。
林生生驅車趕到時，時辰還早，端王府門外的石獅子上也搭了白布，映著陰霾的天色，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壓抑。
打簾而下，巧兒扶她下車。她今日帶了白色帷帽，白紗似透不透，肩上攏在白紗內，讓人瞧不出容貌。
林生生自己進去，來人請她亮出身份，她單手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門人，以端王舊友之女的身份來吊唁。
吊唁還算簡單，上了幾柱香，拜了幾下禮，以表傷懷。
她的眼睛在帷帳下四處打探，不是說柳無眉上了另一個貴人的轎子，不出意外的話應是端王，可如今吊唁大堂裏守著的跪著的，都是一些府上的小丫頭，怎麽看，怎麽覺得冷清。
柳無眉去哪了。
她規矩離府，走出端王府時，回頭瞧了一眼，再回頭便與人相撞，兩人都欠身表示歉意，等那人走出幾步，有什麽東西從林生生身上掉了下來。
她定睛一看，是個小巧的圓管。拔開塞子，一張小紙展開，上面筆記雋秀，落款只一個字：夫。
“戊時正點，建外水橋見。”
他們本商定的吊唁罷端王就走，如今托人來塞紙條給她，只怕事情有變。
林生生和巧兒原路返回，盡管心神不安，卻也還是按兵不動，硬生生等著快戊時才往建外水橋方向走。
晚上街上做買賣的人多，建外水橋是鬧市裏偏安靜的一處，既不會過分冷清，也不會過分熱鬧，偶爾有三兩人路過，卻是不妨礙說話的。
林生生和巧兒周遭查看了一番，看定橋邊石墩子處最適宜說話。夜晚白色紮眼，林生生故意換了暗色衣衫。她和巧兒一前一後，踏上青石，拾級而上。
突然間，人一下子多了起來，橋那頭行過來一隊耍雜技的，為首之人擡著頭，對著火把一吹，火苗竄起老高。
林生生避著他們走。
突然間，一只手在林生生肩上推了一把，林生生半個身子懸出橋外，還是巧兒眼疾手快拉住了她。
“小姐，我們快走，這裏人多，容易擠著。”
火把映出的面具或猙獰，或誇張，在漆黑的夜裏顯得格外醒目。一團噴著的烈火朝著林生生突然而至，主仆二人都嚇了一跳。
林生生心裏生出不太好的預感。
“巧兒，我們……”等林生生醒過神來再說話，巧兒已經被人群沖散了。
此處是是非之地，得趕緊走，她拽起衣裙，將將擡起腳，一把映著月色的寒光倏忽閃過，一柄短小的匕首從一旁之人袖中取出，明晃晃的刀直沖林生生而來。
幾乎是下意識的，林生生側身閃過，刀刃在林生生的胸前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，血水順著傷口滲到衣服裏。
林生生已經確定，今晚一切絕不是巧合，有人是沖著她來的。
趙無衣絕不可能對她下殺手，落款是他，就說明……有人已經知曉趙無衣身在上都城，是有人假借無衣之名引她前來的。
他們的籌謀恐已被人撞見。
林生生憑著顧長策教她的功夫應付，明顯感到吃力，人潮洶湧，想跑根本就是很難的事。打鬥驚動四周的人，人群擁擠，場面更加混亂。
四處看來，能逃生的反而是方才懸出半個身子的橋。
她不會水，如今，只能搏一搏了。
林生生腳踩上欄桿，站在上面縱身一躍，橋上一鍋粥似的人群忙著自己的生死，無人註意。
呼呼的風在林生生耳邊掠過，胸腔裏心臟劇烈的跳動。此時，她只想，趕緊落水，趕緊落水。
驚恐未定的她回頭看，剛剛擦著她身子過的那柄匕首像長了眼睛，在她身後不遠處，緊緊咬著她。
恐懼彌漫全身，這是她第二次面對死亡。
離水面越來越近了，兩步……一步……
短短的匕首卻比她更快，與她只差半步不到的距離。
噗——刀入肉的聲音。
林生生不覺得痛，下一秒，一個厚實的胸膛撞上她的背，帶著不會水的林生生往遠處的岸邊游。
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在她身側，那只有力的手帶著她的腰往前行進，身後拖出長長的血線。周遭的人只註意到橋上亂象，二人像是從這個喧鬧的世界逃遁了。
他們躲到橋下，卻並未著急上岸。
果然，只是幾個呼吸間，便有一群訓練有素的人舉著火把搜尋。
林生生的嘴巴被一只大手捂著，身子被那人的另一只手護著、箍著。
等火把漸漸離得遠了，那兩只手才放開。
林生生難以置信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顧淵的身子頭發皆濕，映著水面淺淺的月光：“嗯，是我。”
“你不是被？”
顧淵並不答話，他的身子無法支撐，朝前倒去，林生生眼疾手快，趕忙支住。她的手觸碰到冰冷的兵器，是那柄匕首。
林生生往前，想就此將那柄匕首拔出來。
顧淵按住她，讓她不要動：“刀是淬了度的，別費力氣了。”
“我給你準備了一輛車，就在東城門不遠處的酒家客棧，你去了，跟店主說，店主自會予你。趕緊走，遠離這個是非之地。”
顧淵催促她趕緊動身，林生生執拗疑惑地看著他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？本行刑的他好好出現在這裏，要殺她的到底是什麽人，他好似知道誰要動手卻不與她講。
林生生短短思考，綜合近日來的事，說出自己的推測：“上都城，你與長公主最是交好，黑面羅剎做官時，你還沒出世，後面店鋪轉到你門下，如今東窗事發，你行刑被假換，就說明一件事——那些事，其實是長公主做的，她不想你死，金蟬脫殼，她想保你。”
“長公主感覺到危險，順藤摸瓜找到了端王殺人滅口，同時，也追查到我身上，也要殺人滅口。”
“你阻攔不及，選擇……這樣救我。”
顧淵的嘴唇越發白，眼神也開始飄忽：“我對你做下許多壞事，希望、希望你能原諒我。如今我無法庇護你，”他忍住咳，“上都城的水深，你鬥不過，趕緊走……”
林生生睜開眼時，已是半夜，屋內銀燭暖帳，熏著她慣常愛的梨子香。她只是動動手指，父親和趙無衣便圍了上來。
“幸好用量不大，也夠及時，醒過來了醒過來了。”林齋在床邊老淚縱橫。
趙無衣也滿眼關切，形容憔悴。
“你們看到顧淵了嗎？他……怎麽樣？”
趙無衣的眼神有些閃躲，但還是硬著頭皮與她說：“他毒深，我們到時，已經沒氣了。”
顧淵為救她而死，她有一瞬間的茫然。顧淵對人至狠至冷，驕傲不可一世的小侯爺好不容易攫得活命之機，會為救她而死。
此事她心理怪覆雜，她說不清楚。
林生生想起什麽，牽起父親的手說：“爹，顧淵身後之人可能是長公主，她之所以要對林家趕盡殺絕，或是因為羅面黑剎掌握她必死的證據，而林家，可能是唯一與之有關的。”
林齋坐在一旁，拿出《穆國志》。
“無衣都與我說了，自你讓我提防顧淵，我就留心一些事，也察覺了一些，只是還沒來得及去找，便遇刺了，幸好無衣的人及時救了我，否則，恐怕現在已是屍體一個。”
鑒於林生生也遇刺，他們將計劃提前，趁著天不亮，由趙無衣帶著所謂“亡臣”林齋，去面見聖上。
林齋將《穆國志》草草翻過：“羅面黑剎不愧玲瓏心思，竟將長公主一黨貪汙動國本的東西藏在那裏。”
玲瓏心思又豈止體現在那裏。
林生生想起初見《穆國志》時，本是百無聊賴隨意翻翻，前幾頁寫著人文事跡，內容確沒什麽好特別的，只是到了書的中後段，便將人文事跡與所留存的長公主貪汙國本的記錄一頁一頁相插。
蘇交鐵營兵器、宗武館良馬……最終流向都聚於一處。
他用命留下的，至今才真的得以面世。
來不及睡了，要趕在天亮之前將東西送出。趙無衣護著林齋去面聖，林生生在林家的一處暗宅，卻怎麽也睡不著了。
事情紛亂如線頭，她腦中閃過橋上的火把、顧淵染血的橋下，閃過父親走在長而冷硬的宮道，閃過端王白色的府邸……
許多事情來時張羅足了勁兒，聲勢浩大，可結束時，無聲無息。
許多場景在林生生腦中浮影一般掠過，上都城皆艷羨的小侯爺夫人，到舉城轟動的退婚風波，她曾無比想擺脫的一個人，無聲息就消失了。
她甚至不曾見他最後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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巧兒一早為林生生準備了素色衣衫，趙無衣天不亮就如約離府，一並帶走安置的還有小不點。已被證實身亡的父親林齋，此時也收到夫婦二人的信兒喬裝打扮準備潛入上都城，一切都如期進行著。
今日是個不甚晴朗的天氣，天青色天空裏水墨畫一般散簇著淡色烏雲，瞧著也不像下雨的樣子。
端王府子嗣皆無，喪事由關系相好的友人操辦，自今日起設靈堂，設三日，再行入土事宜。
林生生驅車趕到時，時辰還早，端王府門外的石獅子上也搭了白布，映著陰霾的天色，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壓抑。
打簾而下，巧兒扶她下車。她今日帶了白色帷帽，白紗似透不透，肩上攏在白紗內，讓人瞧不出容貌。
林生生自己進去，來人請她亮出身份，她單手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門人，以端王舊友之女的身份來吊唁。
吊唁還算簡單，上了幾柱香，拜了幾下禮，以表傷懷。
她的眼睛在帷帳下四處打探，不是說柳無眉上了另一個貴人的轎子，不出意外的話應是端王，可如今吊唁大堂裏守著的跪著的，都是一些府上的小丫頭，怎麽看，怎麽覺得冷清。
柳無眉去哪了。
她規矩離府，走出端王府時，回頭瞧了一眼，再回頭便與人相撞，兩人都欠身表示歉意，等那人走出幾步，有什麽東西從林生生身上掉了下來。
她定睛一看，是個小巧的圓管。拔開塞子，一張小紙展開，上面筆記雋秀，落款只一個字：夫。
“戊時正點，建外水橋見。”
他們本商定的吊唁罷端王就走，如今托人來塞紙條給她，只怕事情有變。
林生生和巧兒原路返回，盡管心神不安，卻也還是按兵不動，硬生生等著快戊時才往建外水橋方向走。
晚上街上做買賣的人多，建外水橋是鬧市裏偏安靜的一處，既不會過分冷清，也不會過分熱鬧，偶爾有三兩人路過，卻是不妨礙說話的。
林生生和巧兒周遭查看了一番，看定橋邊石墩子處最適宜說話。夜晚白色紮眼，林生生故意換了暗色衣衫。她和巧兒一前一後，踏上青石，拾級而上。
突然間，人一下子多了起來，橋那頭行過來一隊耍雜技的，為首之人擡著頭，對著火把一吹，火苗竄起老高。
林生生避著他們走。
突然間，一只手在林生生肩上推了一把，林生生半個身子懸出橋外，還是巧兒眼疾手快拉住了她。
“小姐，我們快走，這裏人多，容易擠著。”
火把映出的面具或猙獰，或誇張，在漆黑的夜裏顯得格外醒目。一團噴著的烈火朝著林生生突然而至，主仆二人都嚇了一跳。
林生生心裏生出不太好的預感。
“巧兒，我們……”等林生生醒過神來再說話，巧兒已經被人群沖散了。
此處是是非之地，得趕緊走，她拽起衣裙，將將擡起腳，一把映著月色的寒光倏忽閃過，一柄短小的匕首從一旁之人袖中取出，明晃晃的刀直沖林生生而來。
幾乎是下意識的，林生生側身閃過，刀刃在林生生的胸前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，血水順著傷口滲到衣服裏。
林生生已經確定，今晚一切絕不是巧合，有人是沖著她來的。
趙無衣絕不可能對她下殺手，落款是他，就說明……有人已經知曉趙無衣身在上都城，是有人假借無衣之名引她前來的。
他們的籌謀恐已被人撞見。
林生生憑著顧長策教她的功夫應付，明顯感到吃力，人潮洶湧，想跑根本就是很難的事。打鬥驚動四周的人，人群擁擠，場面更加混亂。
四處看來，能逃生的反而是方才懸出半個身子的橋。
她不會水，如今，只能搏一搏了。
林生生腳踩上欄桿，站在上面縱身一躍，橋上一鍋粥似的人群忙著自己的生死，無人註意。
呼呼的風在林生生耳邊掠過，胸腔裏心臟劇烈的跳動。此時，她只想，趕緊落水，趕緊落水。
驚恐未定的她回頭看，剛剛擦著她身子過的那柄匕首像長了眼睛，在她身後不遠處，緊緊咬著她。
恐懼彌漫全身，這是她第二次面對死亡。
離水面越來越近了，兩步……一步……
短短的匕首卻比她更快，與她只差半步不到的距離。
噗——刀入肉的聲音。
林生生不覺得痛，下一秒，一個厚實的胸膛撞上她的背，帶著不會水的林生生往遠處的岸邊游。
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在她身側，那只有力的手帶著她的腰往前行進，身後拖出長長的血線。周遭的人只註意到橋上亂象，二人像是從這個喧鬧的世界逃遁了。
他們躲到橋下，卻並未著急上岸。
果然，只是幾個呼吸間，便有一群訓練有素的人舉著火把搜尋。
林生生的嘴巴被一只大手捂著，身子被那人的另一只手護著、箍著。
等火把漸漸離得遠了，那兩只手才放開。
林生生難以置信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顧淵的身子頭發皆濕，映著水面淺淺的月光：“嗯，是我。”
“你不是被？”
顧淵並不答話，他的身子無法支撐，朝前倒去，林生生眼疾手快，趕忙支住。她的手觸碰到冰冷的兵器，是那柄匕首。
林生生往前，想就此將那柄匕首拔出來。
顧淵按住她，讓她不要動：“刀是淬了度的，別費力氣了。”
“我給你準備了一輛車，就在東城門不遠處的酒家客棧，你去了，跟店主說，店主自會予你。趕緊走，遠離這個是非之地。”
顧淵催促她趕緊動身，林生生執拗疑惑地看著他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？本行刑的他好好出現在這裏，要殺她的到底是什麽人，他好似知道誰要動手卻不與她講。
林生生短短思考，綜合近日來的事，說出自己的推測：“上都城，你與長公主最是交好，黑面羅剎做官時，你還沒出世，後面店鋪轉到你門下，如今東窗事發，你行刑被假換，就說明一件事——那些事，其實是長公主做的，她不想你死，金蟬脫殼，她想保你。”
“長公主感覺到危險，順藤摸瓜找到了端王殺人滅口，同時，也追查到我身上，也要殺人滅口。”
“你阻攔不及，選擇……這樣救我。”
顧淵的嘴唇越發白，眼神也開始飄忽：“我對你做下許多壞事，希望、希望你能原諒我。如今我無法庇護你，”他忍住咳，“上都城的水深，你鬥不過，趕緊走……”
林生生睜開眼時，已是半夜，屋內銀燭暖帳，熏著她慣常愛的梨子香。她只是動動手指，父親和趙無衣便圍了上來。
“幸好用量不大，也夠及時，醒過來了醒過來了。”林齋在床邊老淚縱橫。
趙無衣也滿眼關切，形容憔悴。
“你們看到顧淵了嗎？他……怎麽樣？”
趙無衣的眼神有些閃躲，但還是硬著頭皮與她說：“他毒深，我們到時，已經沒氣了。”
顧淵為救她而死，她有一瞬間的茫然。顧淵對人至狠至冷，驕傲不可一世的小侯爺好不容易攫得活命之機，會為救她而死。
此事她心理怪覆雜，她說不清楚。
林生生想起什麽，牽起父親的手說：“爹，顧淵身後之人可能是長公主，她之所以要對林家趕盡殺絕，或是因為羅面黑剎掌握她必死的證據，而林家，可能是唯一與之有關的。”
林齋坐在一旁，拿出《穆國志》。
“無衣都與我說了，自你讓我提防顧淵，我就留心一些事，也察覺了一些，只是還沒來得及去找，便遇刺了，幸好無衣的人及時救了我，否則，恐怕現在已是屍體一個。”
鑒於林生生也遇刺，他們將計劃提前，趁著天不亮，由趙無衣帶著所謂“亡臣”林齋，去面見聖上。
林齋將《穆國志》草草翻過：“羅面黑剎不愧玲瓏心思，竟將長公主一黨貪汙動國本的東西藏在那裏。”
玲瓏心思又豈止體現在那裏。
林生生想起初見《穆國志》時，本是百無聊賴隨意翻翻，前幾頁寫著人文事跡，內容確沒什麽好特別的，只是到了書的中後段，便將人文事跡與所留存的長公主貪汙國本的記錄一頁一頁相插。
蘇交鐵營兵器、宗武館良馬……最終流向都聚於一處。
他用命留下的，至今才真的得以面世。
來不及睡了，要趕在天亮之前將東西送出。趙無衣護著林齋去面聖，林生生在林家的一處暗宅，卻怎麽也睡不著了。
事情紛亂如線頭，她腦中閃過橋上的火把、顧淵染血的橋下，閃過父親走在長而冷硬的宮道，閃過端王白色的府邸……
許多事情來時張羅足了勁兒，聲勢浩大，可結束時，無聲無息。
許多場景在林生生腦中浮影一般掠過，上都城皆艷羨的小侯爺夫人，到舉城轟動的退婚風波，她曾無比想擺脫的一個人，無聲息就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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